2018年12月9日 星期日

永劫回歸 Eternal Return


我的2018年是這樣如果想停下來探究人生的形式與意義,生命就像曼陀羅不斷變動,從靜止到狂亂,從意味深長到毫無意義。

那動起來好了。但你真想動出個什麼,卻發現千萬個當下會從無限大轉成零。


古巴發生的事過了半年了。這幾個月接二連三面對朋友自殺、寵物突然相繼離去,幾乎是用一種「比較能融入了」的心情安靜面對死亡的 all of a sudden,即使我一直疑惑著:為什麼都在這半年?不禁想起在古巴時做的夢。

“This life as you now live it and have lived it, you will have to live once more and innumerable times more.” 人活著的當下,活過的當下們,通通都要再活過無數回。

從前亟欲理解的 eternal return(永恆回歸),10年前看只有鬼打牆三字。如今文本變成自己的人生,才知道我從來沒讀懂過什麼,是生命自行理解了一切:時間無限重演,再如何沉重的事件,漸漸都會變得輕如鴻毛,趨近於零。

《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》的第一章就是eternal return。因為事件不斷的重複產生了物質不滅的重量,說 "un"bearable,其實就是受了,只要心還在行走,走著走著便接受了。我們連續兩個月在同一個地方辦後事念經,爸爸說他念經文時都會想哭。短短的半年我覺得父親也變了,變得放過自己了。

同一時期我正忙著舞台劇的宣傳,那些當下都正值趕製「解悶救台灣」素材。這種黑色幽默真的很煩,左腦要輕輕哀悼,右腦要重重搞笑,但心其實是麻木的。有幾次的活動我都在場,但我很清楚自己缺席。

這半年看很多事、作品八成覺得索然無味,候選人像喜劇演員倒是有點荒謬味,是一種感知全部歸零的狀態。

我看到一個對 eternal return 更美麗精準的翻譯,叫「永劫回歸」。事件終究會跳脫你定義的好壞,以其他形式再來一遍。這些坑坑疤疤的如果再遇上了,我想我和家人還是都願意再走一遍。逝去的,偶爾抬頭仰望發現其實他們都還在,讓這些重複不至淪落為芭樂劇。

這時候的愛往往進入更深的宗教層面。這些動靜萬象,如果只有一個靜止的意義,應該是「家」。

11月去了青島一趟,覺得整個人的低頻被提升了一度。因為公公的好人緣,我們吃了很多極好的料理。

印象最深的,是青島對面的黃島。它們一灣之隔,青島滿滿的殖民遺跡,那些擬仿線索如今看來頗為自在。黃島和青島一樣大樓林立,面向一條長長的黃金沙灘,卻像一個沒有記憶的金髮美女。房子用錢一定堆得出來,只是每棟建築看上去,都有股濃濃的無名幽魂感。它從一個荒島陡然開發成觀光島,看來不是很成功。

或許它的問題,是不曾失去什麼。


2018年4月29日 星期日

失去的總和


一無所有的魅力

六七十年代,人人都說共產黨一無所有,黨人是一群毫無幽默感的社會主義者,卻都希望跟全世界共產。後來潮流當然是變了,撐到現在的幾個共產主義國家都繽紛起來了,中國大陸集權的土壤骨子裡資本的很,古巴的社會主義傳說...在兩年前歐巴馬到訪後也失去光暈,連火箭人都跨過了38度線。那些王不見王的相繼破了戒,切格瓦拉的世界夢,可能要隨著他那台龐德羅莎摩托車成為落幕神話。



在千里達的民宿遇上法國共產黨青年,她說你若五年前來古巴,不是現在這個樣子。上網啦,用ipad/iphone,對世界連結的libido已開啟,雖說在我們這種高度資本化的動物眼中還是十分不便,但對當地來說已是一大躍進 (墮落)。

傳說國度不是真的想像中均貧,因為旅途意外我們離開觀光景點,無意看見中產階級的存在還真像台灣。大樓別墅賓士街上臉上寫著意圖的人們 (頗有台北郊區感),那意味著全球體系的溫床,早早就開始養著政府的容許,賺錢投資小聰明的進步意志。

這裡的態度封閉卻又內放,滿街是老舊的生存之道,一種很溫柔的土匪精神,比方說看一下劇場內部 (一個像黑道大哥的老闆邀我們進去看一下,沒有表演)10 CUC(等同台幣300


共潘阿2,聽一首演出被誆了20 CUC(等同台幣600元)心有不甘,於是合影

多數人不想當公務員,因沒前途賺不了多少錢,都轉往私人機構工作找一些挑戰與好待遇。開計程車是當地一線工作,運氣好一天就能賺到一位醫生一個月的薪資。

離開古巴的那天,剛好是新總統上任,是一位相對擁抱全球體系的領導者。即使那幾日古巴電視台不斷播送卡斯楚的革命歷程影像,人民其實早已對全球化的未來有了想像。滋長的中產思想,要等到下一次如佔領華爾街事件帶來的中產信仰崩潰,卡斯楚般所向披靡的領袖再次降臨,都不知是什麼時候了,或是根本回不去了。

把資本慾望晾一旁,那種一無所有的生活魅力,我們可能沒有完全體會到。

BAR THEODORO當年卡斯楚慶祝革命成功的舊址。裡頭有幅似曾相識的畫,左邊白酒代表革命前西班牙政府當道、美國經濟干預時期的古巴,右邊的調酒代表革命後的古巴,不管是白人、在革命時期助革命軍一臂之力的黑人、華人社群,卡斯楚鼓勵打破階級、種族融合。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
這制度的流動在街上是很真實有感的,當地人對「美」的定義十分多元不管是什麼膚色、高矮胖瘦的人,都頗有自信的展現自己如果這些形上的overflow有個更具體的象徵物大概就是自由古巴這飲料,蘭姆酒+可口可樂+havana club的調酒棒


失去的總和

第一次身體深深體會失去、搭救護車、在病床上打點滴,竟是在喧囂的異國。

旅程的第六天,也是過了生日後的那天,6週的小寶開始無痛出血。接下來旅行路線就此打亂,我們幾乎每天都要做一個新的決定。

第一趟在哈瓦那的醫院,我們等了五個小時才照到了超音波,小寶還在。配著台灣醫生給的安胎藥,醫生叮囑我必須好好休息,於是第七天開始的行程我便都在民宿的床上度過。噶 (老公) 出去打飯,也走走看看拍回來看還不忘搞笑逗我開心,他說熱門景點外反而有傳統與現代衝突之美。


原本想提早回台,但當地網路極不方便,取消機票一事又變得舟車勞頓,休息不夠貿然搭長途轉機也變得冒險,於是還是決定留著。到了千里達的民宿,門一打開一陣過濃的香水味與昏暗的燈光,睡了很長的一覺後開始下腹疼痛出血,心中隱約知道小寶可能離開了,在床上哭了一陣子希望他別走,也想著能否有個任意門可以直接回家。此時,民宿客廳老闆和友人們正為歐冠足球賽歡鬧呼叫著。『我們小寶可能撐不過這關了。』噶聽了也無措的哭了出來,收拾心情後只能照常吃藥與休息。

隔天醒來感覺好了些,民宿隔壁住著一對法國情侶,早餐時間和他們聊台灣、法國,古巴的社會主義現況,轉移了注意心神爽朗了起來。他們知道我身體不適,也碰巧男生食物中毒去了趟診所,建議我們去給看看。這一看,不願面對的事實已擺在眼前,必須轉大醫院處理殘餘以免敗血症感染全身。醫生的樣子克不容緩,都說古巴醫療系統聞名世界,我們只能選擇相信。


在救護車上那一路的風景,讓我想起以前最愛引用的艾略特『荒原』'' April is the cruelest month.'' 生命如此輕柔,卻又如此殘酷,而這一路上,當然不乏司機在前座說笑的嘻鬧聲。


麻藥退了之後,我在空調很強的恢復室開始回想那幾天做了什麼。是放假前的工作太多、還是長途轉機、還是在哈瓦那太認真地走走逛逛了? 過去愛登山、愛運動,自認身體不錯,這些其實不那麼累,但事實是小寶累了。可能是罪惡感的煎熬,出院的隔天晚上,我夢到皮皮、欣欣、Lucky...我所有珍愛已逝的寵物,在同一天又死去了一次,且當下我都不在現場。這些失去的總和,我一早心又晃蕩了好一陣子。


回到台灣後,家人溫暖的支持、噶與婆婆悉心的照顧,讓4月成為我求學以來,最完整的一次休息。不能工作不能爬山、不能撞球、不能練琴、不能用眼過度、不能走太多路。只能在床上想著40歲時想要的生活,和當時見著古巴那種『不完全變態』的社會主義型態相會。

若能把收入稍擺在一旁,我能為真正在意的人,或自己做點什麼?